【解脱】-「真正的解脫，是放下內疚與執著，接受生命的自然歸宿」
- Chak Fung Leung
- 7月21日
- 讀畢需時 3 分鐘
每個清晨，我都會走到窗前，望著日出時分的天空發一會兒呆。這是自從爸爸離開後，我養成的習慣。
照顧患有末期肺癌的爸爸整整三年，每一天都是與死神的拔河。我放棄了工作，把自己關在家裡，日夜守護。我告訴自己，只要夠用心、夠努力，就能多爭取一點時間。
可是病魔不會因為我的堅持而退讓。看著爸爸日漸消瘦的臉，聽著他愈發困難的呼吸聲，我的心一天比一天沉重。最痛苦的是那些無能為力的時刻：深夜裡他因為劇痛而呻吟，我只能緊握他的手，卻無法分擔他的痛楚。
「其實...活到現在...我也無牽掛了...」有一天，在治療後的清醒時刻，爸爸艱難地說出這句話。我裝作沒聽見，沒有給予回應。
但那句話像一粒種子，在我心裡慢慢發芽。我開始注意到，每次打針時，爸爸眼中閃過的痛苦；每次插鼻胃管時，他臉上的抗拒；還有那些他以為我沒看見的，獨自落淚的時刻。
想到這裏，我崩潰了。是啊，我一直以為自己在守護生命，其實是不是也在延長痛苦？我的堅持，是為了爸爸，還是為了說服自己我已經盡力了？
漸漸地，我學會用不同的角度看待「照顧」。不再執著於延長生命的長度，而是更注重生命的品質。我開始減少一些對爸爸嚴呵的管制，增加舒適的護理。
我們開始有更多安靜的相處時光。有時候只是靜靜地看著窗外的樹影搖曳，有時候聽他斷斷續續地講述年輕時的故事。我發現，原來陪伴不一定要說話，沉默也可以很溫暖。
最後的一個月，我們決定接受安寧療護。這個決定很難，但當我看到爸爸終於不用忍受那些痛苦的治療時，某種程度上，我也得到了解脫。
在生命的最後階段，爸爸反而變得平靜。他開始交代一些事情：相簿裡每張照片的故事、他最喜歡的茶具要送給誰、甚至是他的告別式要怎麼辦。起初我不願意聽，但後來明白，這也是他的一種道別方式。
離開前的那天早上，爸爸突然清醒過來，用冰冷的手捉着我，發出「嗚嗚嗚」的聲音。他是希望跟我説再見？還是感謝我不離不棄的照顧？當刻的他已虛弱得不能清楚地表達自己，而我這輩子也無從得知他的遺言是甚麼。就這樣，他就安詳地闔上了眼睛。窗外的陽光正好灑進來，照在他平靜的臉上。
那一刻，我忽然明白了，這不只是他的解脫，也是我的。在照顧的路上，我們都太執著於爭取時間，反而忘了好好道別。
現在，每當我站在窗前看日出，不再感到那種窒息般的痛苦。我知道，爸爸選擇在那個陽光明媚的早晨離開，是他最後給我的禮物。他要告訴我，生命的終點不一定是黑暗的，也可以是充滿光明的。
所謂的解脫，不是放棄，而是接納；不是遺忘，而是轉化那份思念成為前進的動力。
有人問我最懷念照顧爸爸的什麼時候，我想了想，是那些他吃止痛藥後，安詳小睡的午後。陽光透過窗簾灑進來，他臉上終於沒有痛苦的表情，而我，可以靜靜地坐在旁邊，感受那份平和的時光。
真正的解脫不在於放下重擔，而在於找到內心的平安。當我們學會接受生命的無常，珍惜當下的每一刻，那些曾經的掙扎與不捨，都會化作溫暖的回憶，指引我們繼續向前。
護老的路上，沒有對錯，只有愛與選擇。而最大的愛，或許就是在適當的時候，學會放手，讓摯愛的人帶著我們的祝福，安詳地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。
因為我終於明白，生命的美好，不在於長短，而在於我們是否真正理解了愛的意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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