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照護者的獨白 - 窒息】
- Chak Fung Leung
- 4月16日
- 讀畢需時 3 分鐘
「因為真正的照顧，不是單純的護理而是幫助每個靈魂找到自己的呼吸方式」
我是一名老人院的護理員，十五年了。
每天早上推開那扇厚重的鐵門，消毒水的氣味總是第一個迎接我。這裡住著三十位長者，每一個都有自己的故事，每一個都是別人的至親，但現在，他們都成了彼此的「室友」。
在這裡，窒息感無處不在。不只是那些需要呼吸機的長者，更是那種無形的、精神上的窒息。
張伯伯是個退休音樂老師，中風後右半身癱瘓。他的兒女每個月都會來探望，但每次離開時，他總是望著門口發呆。有一次，我發現他把輪椅偷偷推到琴房，顫抖的左手撫摸著鋼琴，眼淚默默流下。
王奶奶是個清潔迷，現在失智了。每天都重複著同樣的動作：擦椅子、掃地、整理床鋪。但她永遠記不住這些事情做過了，像是被困在一個永無止境的循環裡。
李伯原本是個攝影師，現在雙目失明。他的床頭掛滿了家人的照片，但他只能用手指細細描摹，試圖在黑暗中找回那些光影。
我曾經也覺得窒息。每天面對相同的工作，看著生命一點點流逝，有時候真的喘不過氣來。直到一次意外改變了一切。
那天，我在整理儲物室時，發現了一盒舊唱片。突發奇想，我把它們帶到公共休息室播放，當唱片響起時，奇蹟發生了。
張伯伯的左手開始在輪椅扶手上打拍子，王奶奶停下了無盡的清潔動作，靜靜地聆聽。李伯更是哼起了歌。那一刻，整個空間似乎有了生機。
這個發現讓我開始改變工作方式。我不再只是按表操課地完成護理工作，而是開始為這個空間注入生命。
我們辦起了「回憶音樂會」，讓張伯伯用他的左手在琴鍵上彈出簡單的音符。其他長者或坐或躺，跟著節奏搖擺。即使有些人已經不記得自己的名字，卻還能哼出那些老歌。
王奶奶的清潔習慣，我們把它變成了「教學時間」。讓她教其他長者如何把床單折得整齊，如何擦出最亮的窗戶。她的眼睛重新有了光彩。
李伯的攝影經驗，我們請他用語言描述照片中的場景。其他失能的長者圍在他身邊，透過他的描述重新「看見」世界。有時候，他們會補充自己的回憶，整個下午就在笑聲中度過。
漸漸地，這個充滿消毒水味的空間有了不一樣的氣息。我們開始在走廊掛上長者們的作品：王奶奶疊的毛巾花，張伯伯寫的歌詞，甚至是李伯用錄音機記錄的生命故事。
最讓我感動的是，長者們開始互相照顧。能動的會推著不能動的散步，清醒的會哄失智的安睡，健康的會餵生病的吃飯。他們不再只是彼此的室友，而是成了一個特別的家庭。
有一天，一位家屬含淚告訴我：「自從把父親送來這裡，我一直很愧疚。但現在我發現，他似乎過得比在家時還快樂。」
這句話讓我明白：老人院不應該是生命的終點站，而是另一種生活的開始。
現在，每天推開那扇鐵門，我聞到的不只是消毒水的味道，還有生命綻放的芬芳。窒息感依然存在，但我們學會了在受限的空間裡，創造無限的可能。
因為真正的照顧，不是單純的護理，而是幫助每個靈魂找到屬於自己的呼吸方式。在這裡，我們都是彼此的氧氣，互相支撐，共同呼吸。也許這就是我選擇留在這裡的原因：在別人眼中的窒息之地，我們正在譜寫一首關於生命的交響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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