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夠鐘】-「每個生命都有屬於自己的時鐘」
- Chak Fung Leung
- 7月22日
- 讀畢需時 3 分鐘
婆婆床頭永遠掛著一個老舊的座鐘，是公公在世時送她的。每次我去探望她，都會聽到滴答滴答的聲音，像是在提醒著什麼。
「夠鐘啦，食藥啦。」這句話，是我這幾年來說得最多的。婆婆患上柏金遜症後，每天都要準時服藥。她以前最恨食藥，但漸漸也習慣了這個節奏。
「夠鐘啦，瞓覺啦。」每晚八點，我都會這樣說。她總是笑著回答：「咁快就夠鐘？」然後慢慢地、慢慢地爬上床，像是不願意這一天這麼快結束。
時鐘的指針不停轉動，婆婆的身體狀況也在改變。起初只是手腳不聽使喚，後來說話也開始含糊，走路愈來愈慢，最後連吃飯也要人餵。每一次的改變，都像時鐘敲響的警示。
有一天，她突然說：「阿女啊，婆婆就快夠鐘啦。」我正在餵她吃飯，聽到這句話，湯匙差點掉下來。「婆婆，你講咩啫，你仲好精神。」我強忍著淚水說。
但她很平靜：「我知自己嘅情況。好似呢個鐘咁，夠鐘就要響，條針轉夠就要停。」她指著那個老座鐘，「你公公以前成日話，人生就係咁，有自己嘅時辰。」
從那天起，我開始留意到婆婆在準備「夠鐘」。她要我幫她整理衣櫃，說哪件衫要送給誰；要我寫下她最拿手的幾道菜的做法；還要我答應她，到時候不要太傷心。
每次餵藥時，她都會看著座鐘發呆。有時候我問她在想什麼，她就說：「諗緊公公係咪都係咁睇住個鐘，等夠鐘。」
漸漸地，婆婆的情況轉差。她開始分不清日夜，常常半夜醒來問：「而家夠鐘未？」我只能握著她的手，輕聲說：「未夠鐘，婆婆繼續瞓。」
最難過的是那些她特別清醒的時刻。有一次，她突然拉著我的手說：「阿女，我知你好辛苦，但係婆婆真係撐唔住啦。」那一刻，我忽然明白，原來她一直在等那個「夠鐘」的時候。
醫生說這是正常的，病人常常會有自己的預感。但我還是不願意接受，直到有一天，婆婆氣喘得很厲害，送到醫院。醫生說要插喉，我望著她痛苦的樣子，想起她說過的話：「夠鐘就要響。」
那一刻，我終於放手了。
最後那幾天，我們不再守著時鐘吃藥。我只是靜靜地陪在她身邊，有時候講些開心的事，有時候就只是握著她的手。她的呼吸愈來愈弱，但臉上卻漸漸平靜下來。
她走的那天早上，座鐘剛好響了八下。我記得那是她平時起床的時間。她好像是在等這一刻，安詳地閉上了眼睛。
整理她遺物的時候，我特意把那個座鐘留下來。現在它掛在我家的牆上，依然準時地滴答作響。每次聽到它的聲音，我就想起婆婆說過的話：人生就像時鐘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時辰。
後來我明白了，所謂的「夠鐘」，不只是時間的流逝，更是一種生命的圓滿。就像婆婆，她用自己的方式告訴我們：離開也是一種選擇，放手也是一種愛。
現在，每當我聽到座鐘響起，不再感到害怕。因為我知道，這不是倒數的聲音，而是提醒我們要珍惜當下的每一刻。婆婆教會我的最後一課，就是要學會接受：當生命的指針轉到某個位置，就是「夠鐘」的時候。
那個座鐘依然在滴答作響，像是在說：生命的長短不在於時針走了多少圈，而在於我們如何讓每一刻都過得有意義。這，或許就是婆婆想告訴我的最後一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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